第五章 枪挑东南(2 / 2)
梁萧道:“你画了我便吃。”柳莺莺瞧他神色严肃知他变着法儿叫自己开心忍不住扑哧一笑低骂道:“臭小子尽说大话。”如此一来却不再哭怔然半晌叹道:“小色鬼我梦里都说了什么”梁萧如实说了。柳莺莺叹了一口气道:“我这次来中原本是要寻我师叔的。”梁萧道:“投靠她么”柳莺莺摇头道:“不是我要向她讨个公道。问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师父。”梁萧大吃一惊。却听柳莺莺幽幽叹道:“我真不明白那一天师叔为何会突然变了一个人一点都不像她了”梁萧不由问道:“变成怎样”
柳莺莺定定瞧着远处缓声道“那时我刚满五岁师叔突然从山外回来脸瘦削苍白似乎很是疲惫。她平日最疼我每次回天山总会带给我许多好玩的物事好吃的东西抱着我到处嬉戏玩耍。可那一次我扑上去叫她她却没笑一下既不抱我也不说话”说到这里低眉不语。梁萧想了想说道:“或许她遇到很伤心的事”柳莺莺叹道:“是呀我也这么猜。可是师父至死也不肯对我说明缘由只说是一件大丑事令师门蒙羞不说也罢。”她叹了口气又道“那时候我见师叔对我冷冷淡淡的心里好不难过吃过晚饭闷闷地就去睡觉但怎也睡不着。过了一阵就听到厅堂里传来争吵声。我心中奇怪便蹑足过去躲在门边偷听却听师父说道:这一尸两命太违天良了吧。师叔却道:一尸三命又如何都是活该。师父似乎气极喘着气道:好啊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大雪山的弟子你做什么与我再无干系。师叔冷笑道:不须你逐我出门只要将梭罗指法和辟阳手两本秘笈传给我我转身便走。师父也冷笑道:传给你你又去害人么我活着一日你就别想。而且今日我要废了你教你从今往后不能动武。师叔笑道:好师姐你可真狠心。说罢厅堂中便传来极快的风声。”梁萧失声道:“她们打起来了”
柳莺莺道:“是啊我从门缝向外瞧只见师父与师叔身影飘飘各使飘雪神掌斗得快极。那时我似懂非懂还当她们和平时一般拆解掌法。斗了一阵师父使出梭罗指点了数下师叔抵挡不住忽地笑了一声向我这方掠来只一掌就震破房门将我抓在手里。”梁萧叫道:“这厮好毒。”柳莺莺柳眉倒立忽地嗔道:“嚷什么她再毒也轮不到你骂。”
梁萧不知她为何生气颇觉委屈但这个当儿又不好与她斗嘴只得忍着。却见柳莺莺骂过这句又托了腮望着暗处怔玉颊上挂着淡淡忧伤半晌才叹道:“那时候师叔抓着我笑着说:好师姐你用梭罗指啊怎么不用啦师父怕伤了我只好说道:你将她放下了有话好说。师叔笑道:师姐端地爽快先把秘笈拿来。师父看了我一眼神色犹豫但终究从袖里取出两本泛黄的小册子。师叔接过收好笑道:师姐对不住得很忽地出掌打向师父胸口口中笑着道:你若躲了这一掌可就落到莺莺身上了。师父本要躲的一听这话只得不躲不避挨了这掌倒退了好几步身子也摇摇晃晃。师叔又笑道:果然师徒情深可太笨了些儿为人若不狠心手辣只会受欺常言说得好:恶人做到底斩草须除根。说罢又是两掌打在师父身上。师父怕连累我竟竟连挨了三掌也不还手”说到这里又流下泪来。
梁萧忍不住问道:“后来呢”柳莺莺抹了泪哽咽道:“我那时小什么也不懂见师叔笑眯眯的还当她们玩闹直瞧见师父口角不断淌出血来才害怕起来哭道:师叔别打了别打师父了。师叔听见叫声身子颤了一下低头望了我一阵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我放下出门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过天山。可师父硬受三掌身负重伤从此也再没好过去年内伤复一病不起”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梁萧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住心忖道:“那坏人倒还有点儿良心听莺莺一叫竟然罢手了。”想着也替柳莺莺后怕。此时天光渐白柳莺莺哭得累了靠在他肩头迷糊睡去。正当此时梁萧忽觉地皮震动接着听得蹄声举目遥观只见十余骑人马飞奔而来。柳莺莺也闻声醒来轻哼道:“姓楚的又追来了吗”牵了梁萧伏在石块之后。
须臾间马队逼近江岸借着初露晨曦只见为之人竟是在“醉也不归楼”遇上的那个蓝袍汉子只见他人高马壮肩上挂着一张五尺大弓顾盼之间神威凛凛。那群汉子纵马来到江边停了下来有人叫了一声梁萧听出是蒙古语:“大将军没船过江了。”
蓝袍汉子眺望江水忽地双眉一挑以蒙古语沉声道:“上山坡背水列阵。”众大汉哄然应命呼啦啦纵马驰上一片缓丘下马分作两队一队屈膝弯弓指定来路另一队立在后方引弓站立。蓝袍汉子也跳下马来挽弓伫立任凭江风吹起衣衫身子却如渊渟岳峙一动不动。
梁萧听其说话似是为人追迫。念头尚未转完便听来路上马蹄声又响数十骑人马呼啸而来骑士衣衫杂驳均是宋人装束大约瞧见这群汉子被江水拦住去路一齐高声欢呼一阵风冲到山丘之下。蓝袍汉子觑得分明喝道:“放箭。”弓弦骤响一排箭迎着来骑射去只听悲嘶声起数匹战马中箭前蹄屈曲将主人颠了下来。此时间山丘上第一队大汉罢手取箭上弦后一排大汉跨上一步锐箭早出这次却是直奔其人。只听数声惨叫那些堕地骑士躲闪不及顿有伤亡。
那两排大汉进退之间俨然合于法度先射马后射人少有虚。转瞬间三轮箭罢宋人骑士已死伤二十余人有人高声叫道:“贼子弓箭厉害暂且避退。”众骑士抓起死伤同伴旋风般向后疾退退避之间又折数人。
宋人退出一箭之地稳住阵脚商议一阵些许人持盾牌走在前面其他人持刀抡枪徒步相随。坡上大汉被盾牌所阻无奈停射纷纷拔出腰刀。那蓝袍汉子一声冷笑忽地挽起五尺大弓大喝一声一箭射出那支箭比寻常羽箭粗大一倍箭干包裹铁皮十分沉重但饶是如此去势依然无比凌厉射中一人小腿那人吃痛惨哼手上盾牌略偏蓝袍汉子第二箭趁隙而至正中那人额头贯脑而入。两方人马见此威势禁不住齐齐了声喊。
蓝袍汉子弓弦一拨又一箭射向一个壮汉咽喉。那人举盾格挡却挡不住箭上巨力闷哼一声后跌数步眼前箭芒乍闪二箭又至他眼疾手快左手钢刀横出却听“当”的一声钢刀从中折断那箭镞也应声而折但箭杆去势不衰仍然没入他咽喉。
蓝袍汉子强弓重箭连毙二人宋人大多胆寒逡巡不前。这时忽听一声长啸一人掠出人群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直奔缓丘而来。那蓝袍汉子箭出连珠嗖嗖嗖出三箭那人枪盾左右遮拦竟将来箭一一挡飞来势不止奔抵山丘之前。坡上大汉齐喊一声纷纷持刀冲下。
那人见状喝声:“滚开”枪花一抖便刺倒一人转身再喝一声又刺死一人。蓝袍汉子心中大凛这十三名手下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谁想遇上这人一个照面也抵挡不住。宋人见领显露神威无不精神大振鼓噪着向山丘扑来。蓝袍汉子浓眉一扬已有决断竟不理会那持枪高手挽开巨弓箭如雷奔电走尽往他身后宋人招呼。
那持枪者耳听得身后同伴惨叫不绝惊怒交迸急欲抢上山坡与那蓝袍汉子交锋。但眼前的壮汉偏偏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持枪者焦急无比枪法更趋凌厉喝一声刺死一人待喝到第十三声一众大汉尽被搠翻。那人奔上缓丘回头一瞧不禁心胆欲裂,敢情坡下尸横遍地竟然再无半个活人。
这一番杀戮宛若电光石火梁、柳二人远远瞧着神魄俱夺浑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枪法箭术不由得对望一眼均觉对方掌心之中湿漉漉的满是汗水。
坡上二人对峙半晌那持枪者忽地出一声长长的悲啸声震大江悠悠不绝那人一声啸罢厉声道:“贼酋你射得好”此时东方已白晨曦照亮那人形貌只见他紫面长髯眉飞入鬓眼似两弯冷月尤显凛冽之威。
蓝袍汉子也抛开弓箭将一口单刀取在手中淡然道:“足下枪法也好敢问现在宋军中居于何职”那人冷笑一声啐道:“老子既没得做官的闲心也受不得做官的闲气。”那蓝袍汉子面露讶色皱眉道:“足下如此人才竟然流落江湖可惜可惜”那人冷笑道:“惜你娘个屁那鸟官儿有什么好当老子浪迹江湖方才逍遥自在。”蓝袍汉子不以为忤微微笑道:“足下枪法绝世若能投入我大元当可横行天下。”那人没料他当此之时竟还敢游说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大声道:“好你个臭鞑子我不杀你你倒来说我。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忽地丢开盾牌将枪戳在左畔自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咕嘟嘟喝起酒来。
他虽然仰天喝酒破绽百出但偏偏气势俱足叫人莫知所攻。蓝袍汉子见那杆金枪长可齐肩枪尖金芒毕露只因才杀过人隐隐透着血光。枪缨也为金色枪杆通体点染碎金旭日一耀宛如出水龙鳞。蓝袍汉子心一动蓦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喝罢酒眉间微醺想起同伴尽殁不由得悲愤骤起将葫芦猛然一掷缓缓道:“百年新封酒万古杀人枪”声音沉郁无比蕴藉了极大悲愤。蓝袍汉子哈哈笑道:“百年之酒岂为新封活人似春来草长杀人如秋叶凋落因时而动又何来万古”那人大拇指一跷笑道:“好贼酋有见识。可惜龙某酒少要么当须敬你一斗。”蓝袍汉子浓眉一挑脱口叫道:“龙某莫不是枪挑东南”
那人冷笑道:“不错老子就是龙入海。”梁萧只觉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何时听过。只听龙入海又道:“不过你虽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要知妇人能生出儿子丈夫能养出闺女天者清虚却有日月之实地者浊实乃有空谷之虚。万物既然自相矛盾何不能有百年新封之酒万古杀人之枪”这数语奇突蓝袍汉子眉间闪过一丝迷惑只此一瞬气势上倏现破绽。龙入海等的便是这一刻大喝一声枪缨抡圆枪尖疾吐赫赫如骄阳腾空勃勃如怒龙昂气势千钧直锁蓝袍汉子咽喉。
霎时间忽见那蓝袍汉子单刀疾起刀脊磕中枪尖嗡然声响噔噔噔二人同退三步竟是功力相当不分高下。龙入海一扫狂态瞧了瞧手中金枪又望着那蓝衫汉子颔道:“好刀法示之以弱击之以强。”原来蓝袍汉子那一丝惑色竟是欺敌之策实则并无破绽若非龙入海留有后着势必被他卸开金枪单刀抢入劈个正着。龙入海不想他貌似雄壮心机却一深至斯不由得精神凝定再无轻敌之念。蓝袍汉子暗道可惜口中笑道:“敢情阁下也通兵法”龙入海冷笑道:“略知一二。”突地疾若惊风噔噔噔踏上三步每一步均是气势慑人。
蓝袍汉子冷冷瞧着金枪枪尖横刀于胸双足如与大地相融凝如山沉如海。刹那间龙入海一声怪啸金枪陡振若乱莺出巢扑将过来。蓝袍汉子直待枪到胸前方才挥刀横劈嗡的一声刀枪绞击光散影乱一时间两人各逞绝技在丘顶上斗成一团。
梁萧从旁观看那二人出手奇快初时全然瞧不明白但看得久了却也隐隐瞧出一些门道龙入海的枪法看似繁花乱锦实则神气凝固余势绵绵不穷。蓝袍汉子的单刀变化较少刀光几被枪影掩盖但每一刀绝无多余均是用在适当之时、适当之处。
两人险象环生斗到七八十合时山丘上人影一乱忽听龙入海骤喝一声枪影顿消金枪形神如一直奔那蓝袍汉子胸口。
谁料蓝袍汉子也大笑一声不挡不避反而丢开单刀梁萧转念不及金枪竟已被蓝袍汉子左手攥住右掌如电掠出。要知龙入海精气神尽系于金枪枪尖全未料到对手当此生死关头竟会弃刀用掌并且掌法之强尤胜刀法。仓促间躲闪不及被蓝袍汉子连环两掌击在胸口不自禁倒退六步跌坐在地但饶是如此蓝袍汉子仍未避过那一枪金枪刺入左胸顷刻间蓝衫已被鲜血殷透。
龙入海吐了两口鲜血双手撑地欲要挣起但却终究不能。蓝袍汉子也足下踉跄摇晃数次举手拔出金枪创口顿时血如泉涌蓝袍汉子也不瞧伤势双目凝视金枪点头道:“好金枪可有名号”龙入海微喘数下抬起双眼目中尽是倔强之色嘿笑道:“有名号便叫龙入海。”蓝袍汉子一怔哈哈笑道:“好枪如其人果然壮哉。”
龙入海咝咝吸了口气忽地咬牙道:“你掌法既然胜于刀法方才为何舍掌用刀”蓝袍汉子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既知示之以弱击之以强就不知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么你枪法千变我只须弃刀用掌一变足矣。”
这两句话出自孙子兵法均道兵法诡诈之意。龙入海呆了呆暗道:“虽不知此人身份但他有此将才今日不死势必后患无穷”奋力一挣却起不得半分不由得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凄凉之意一声笑罢喃喃念道:“细雨初歇落红飘零龙入大海三奇除名。”语声渐微身子陡弛溘然而逝。
原来龙入海为“南天三奇”之另二奇姬落红、莫细雨早年丧于萧千绝之手他今日一死“南天三奇”自此除名了。
蓝袍汉子虽然胜出却也没料到龙入海这最后一枪如此猛利掌心油皮虽脱了一层仍挡不住这夺命一击。他起初尚能忍耐时候一久只觉创口疼痛难禁肺中空气外泄痛如烈火烧灼摇晃数下终于不支坐倒呼呼喘气。
梁萧见状方要起身忽听远处又传来蹄声。不一时只见四骑人马驰到近前梁、柳二人看清骑者模样微感吃惊敢情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脱欢主仆四人。脱欢脸色兀自苍白其他三人气色也甚灰败显然内伤未愈。
四人瞧着地上死尸神色惊疑不定。脱欢顾盼一番忽向那蓝袍汉子笑道:“大将军好本事”蓝袍汉子冷冷瞧着他面色煞白却不一言。脱欢见他伤重心中暗喜哈哈笑道:“没料到大将军竟与本王不谋而合也来南方刺探军情。看来大将军此番必是胸有成竹稳夺帅印了”
蓝袍汉子心中雪亮心知定是脱欢出卖自己惹来南朝高手追杀现下自己所处境地较之方才更险三分可惜伤势太重莫说奋力一战举手抬足也有不能转念间忍痛一笑淡然道:“圣上既令千岁与我各自拟定方略以定帅位。诚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焉能妄加猜测须得亲眼瞧过所拟战策方能贴切。”
脱欢听他神态从容、语气平静不似重伤模样心下生疑瞧他一阵哈哈笑道:“可惜过了今日小王怕是坐定了这个帅位了。大将军承让之情小王必然铭记在心。来日南征得胜定当烹羊宰牛祭拜将军于黄泉之下。”说罢向三名随从使了个眼色。三人各提兵刃翻身下马。要知这蓝袍汉子武功雄强换作平日三人联手也未敢言胜但眼前他身遭重创任中一人也可取他性命只不过脱欢猜不透对头虚实故而派出三人以防万一。
梁萧见状寻思道:“这四王子是个大大的坏人这蓝衣人是他的对头想必是个好人。”他年少识浅对善恶之分不甚明白主意一定忽地起身笑道:“四王爷你的肋骨还疼么”柳莺莺见他起身也只好随之站起。
脱欢循声一瞧脸色大变。他在姑苏被九如捉弄断了两根肋骨虽得名医疗治仍觉疼痛只为除掉这蓝袍汉子始才抱伤前来。哈里斯等人也均变色。他三人同样内伤未愈并且才吃过梁、柳二人苦头败军之将委实不足言勇未及交锋先已有些怯了。
脱欢神色变幻数次哈哈笑道:“是你们啊躲在石头后面做什么哈哈莫不是”柳莺莺轻哼一声忽道:“你胡说一句试试”脱欢本想戏辱二人几句闻言面色一沉不敢再言他权衡利弊自忖有此二人输多赢少无奈暂且忍住恼怒望蓝袍汉子哈哈笑道:“大将军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只愿将军福缘深厚安然返回大都。”
蓝袍汉子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千岁走好小将不送了。”脱欢瞪着他没脸色青白不定忽地嘿笑一声转过马头其他三人也恨恨上马。四人挥鞭夹马望来路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