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役》TXT全集下载_99(2 / 2)
那些玄戈军端着火铳,他身上中了三枪。
他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重影。
他想起很多,想起黄昏中的居庸关,想起系在槐树上的千万玄色额带。
他还想起维希佩尔, 他在伊登的幻境中对维希佩尔说,他不在乎维希佩尔喜不喜欢他。
是真的。
可能有点伤人,不过是真的。
只是他没有机会和维希佩尔说, 他在乎他了。
他在乎维希佩尔,只是不在乎维希佩尔是不是喜欢他。
因为他的哥哥已经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他的哥哥啊,就是只要想起来他还在,就会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不错。
他可以荒芜混沌,他可以痛苦迷茫。
但这个世界上还有着极夜后天光般的存在。
他就还可以撑一撑。
谁会想要私有这世上的天光呢。
不过他的哥哥不在他身边了啊。
他要死了,死在他哥哥看不见的地方。
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流出。
他握着剑撑着自己,他抬起眼看着那些包围了他的玄戈军。
那些玄戈军停在了他面前,怕他再一次祭出皇轩家的剑法,杀神斩佛。
可是他只是痴笑着,他的血要流干了。
他抬起剑,想要死的像个英雄一点。
那些玄戈军像是看出了他的黔驴技穷,猛然发起了冲锋。
皇轩烬握着手中的剑,拼尽全力向前冲着。
“维希佩尔你个王八蛋!”
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喊着。
为什么骂维希佩尔他也不清楚,反正骂就对了。
他又不在。
三道蓝色的巨大风鞭突然斩落在都广之野上!
恢弘的风息将拉玄戈军阻挡在少年的五尺之外,如神在四野劈下了三道墙。
那些火和子弹在风暴中被撕裂成碎片。
两只巨大的狼如传说中的神兽般从狂暴的风息中踏出,它们咆哮着环绕在少年身周。
风息尘静,白色绸衣的男人自落下的尘埃和风中走出。
他抬起手,狂暴的风化为平静的风涌排山倒海而去。
皇轩烬跪坐在地上抬起满是鲜血的脸看着维希佩尔。
“哥……”
他痴痴地,以为看见幻象,英雄死了,女武神骑白马而来吻着英雄,将英雄化为英灵。
“你怎么才来。”他扬着那张满是血痕的脸看着维希佩尔,眼下红色的战纹狰狞艳美。
“我以为你去了长安。”维希佩尔低声说。
被风暴卷席而过的众人看着白衣的男人,踌躇不敢前。
他像是涿鹿之战,应黄帝召唤而来的应龙,行云致雨,沟渎河川。
可如今应龙却将蚩尤的头颅拢在了自己的肩上。
“咬。”
维希佩尔把手放在皇轩烬的后脑上,让他靠在自己的脖颈间。
皇轩烬有些迷茫地靠着维希佩尔的肩膀。
维希佩尔皱着眉有些无奈地抬手将自己侧颈割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将少年的头按了上去。
皇轩烬触及到维希佩尔的鲜血还有些迷茫,但鲜血已经流入了他的喉管。
他的身体像是在温和地燃烧,身上慢慢浮现熔金的纹络。
但和每一次他发病时都不一样,那些熔金的纹络像是在治愈着他一样,如同金蛇般在他的身体上游走着。
“愣着什么,给我放箭!”
千夫长率先反应了过来,落下了手中的剑,百千的箭雨划过天际。
维希佩尔正揽着怀里的少年,少年近乎渴求般吸吮着他的伤口。
皇轩烬搂着维希佩尔的脖子,忍不住咬下去想要把伤口弄得大一点,维希佩尔忍着痛皱眉。
箭雨向着他们射去。
突然琴音崩断般,所有的箭矢被震落在地。
女人抱琴而落,她摘下了脸上的旱魃木面具,面具下的脸画着祭妆却难掩清秀。
她横琴身前,轻拨琴弦,琴声化为飞沙走石。
维希佩尔将仍旧舔着他脖子的少年扯开。
皇轩烬呲着牙像是被打扰了进食的幼兽一样,那一瞬他的表情有些嗜血和残暴。
“喝多了会灼伤你的。”维希佩尔说。
少年的眼有些迷离,他不停喘息着,身上金色的纹络逐渐褪去。
“能站稳吗?”维希佩尔问他。
皇轩烬点了点头。
维希佩尔松开手,皇轩烬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看着站定在他们面前,奏琴退千军的女人,“姑娘……”
“在下琴女怀素。”
女人说。
昔日曾有崆峒老人为守洞中一花,奏琴洞外,阻五百流匪三日不得入山,直至花落归根。
而她所奏,便是当年崆峒老人所弹之曲。
灵台步天宫。
王知无看着面前的残棋,“广寿子,你说你顺应天道,可若天道指的是一条生灵涂炭路呢?”
广寿子摸着漆旗,“吾身在世,当顺应天意。”
“长庚帝再甚,不过中庸之帝。可那个孩子,他终有一日会成为夏桀般的暴君。”王知无凝眉,“我今日亦是为天下苍生而来。”
“可他或许不是。”广寿子抄着手看王知无说。
“你要拿天下苍生去赌这一局吗?”王知无倾身盯着广寿子。
王知无抬起袖子,仰头闭目,“这星盘已经转起来了,我停不下来它的。”
他身后的星盘流转。
“你也要赌吗,圆觉大师!”王知无转身看向闲云野鹤般走在步天梯上的圆觉。
鲜血从他的手腕间洒了一路。
“我没在赌,我信我徒弟。”圆觉嘟嘟囔囔地说:“他是我徒弟,我信他。”
09
三千玄戈军,五千天培军已近残势。
皇轩烬背后还有三把剑,他从中抽出一把剑,那把剑名为翻酒。
据说是当年绿蓑老人醉酒后翻着一堆酒坛的时候发现这把剑被扔在了酒堆里,于是遂名翻酒。
女人抱琴于槐树上奏一曲广陵散。
那曾经嵇中郎死前奏于三千太学生前的曲子被她弹的势如破竹,声震五岳。
天光在日晷上缓缓移动着,他们已经杀了一个半时辰。
“替我守着这里。”
皇轩烬对维希佩尔说,他踩在血尸上,抬眼看着钟声清越的明堂。
少年一步一步踩上汉白玉石阶,维希佩尔守在门前,如今的他已被众人视为白衣修罗。
明堂三尺门槛前,沈安瑟缩着向少年躬身,却毫无退意。
皇轩烬抬头看着端坐明堂上的长庚帝。
他上一次看见长庚帝已是三年前,那时的长庚帝已有颓势,而如今的长庚帝更显衰老。
十二冕旒在帝王衰老的脸前摇晃着,烛光明灭中更显龙威难测。
火光照着礼服上的十二纹章,山岳华虫,海藻龙黼。
“请圣上退位!”
皇轩烬执剑身前,看着长庚帝。
他遍身鲜血,眼如星辰。
长庚帝却嗤笑了一声,“你杀了上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
“请圣上退位!”
皇轩烬却仍旧执剑于身前再次喊了一句。
长庚帝向着皇轩烬招了招手,“来。”
像是一位和蔼的长辈让儿孙过来聊会天。
皇轩烬看着他没有动,仍旧持剑身前。
长庚帝却从黼位上走了下来,然后坐在了丹樨旁的台阶上,向着皇轩烬再次招了招手,“过来。”
皇轩烬久久凝视着长庚帝,最终放下了剑,一步一步走上丹樨另一侧的台阶上,然后坐在了台阶上。
九枝烛灯的烛光中长庚帝摘下了头上的冠冕,放在身旁。
云龙浮雕的丹樨两侧,一边是衰老的帝王,一边是持剑的少年。
他们身后是遍目的烛灯明灭。
“我想过很多回你会怎么回来。”长庚帝说,他的声音很缓,像是一位长者在和孙辈拉着家常。
“今天这种想过吗?”皇轩烬问,他看向明堂台阶前,男人一身白衣染血执枪,于千军前守着这偌大明堂。
长庚帝摇了摇头,“我是个擅阴谋阳谋的帝王,我想的所有都是步步为营,心思缜密的局。他们教我内圣外王,我想的是帝王心术。可你不一样。”
皇轩烬转头看着长庚帝。
“你是个疯子。”长庚帝挑了挑眉,这是皇轩烬第一次见到他脸上有这么生动的表情。
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说的颇为好,长庚帝自己先狂笑了起来。
皇轩烬皱着眉有些无奈地看着长庚帝。
“当年我为夺帝位,谋划了十年。甚至连娶你姑姑也在我的谋划里。可你就这么杀上来了。你是个疯子。”
“我自诩不是个残暴之君,也不是无能之辈。可我救不了东煌,我也想守它,但我守不住了。我想过很多回,要不直接毁了它算了,很多回。这江山太好了,好到我不想平白把这样好的江山留给别人。”
“不过,你在我彻底毁掉它之前,过来了。”
那个傲然了一辈子的帝王突然不笑了,当那笑意从他脸上消失,他看上去甚至有些骇人。
“你知道我不会想听这些的。”皇轩烬说。
“我知道,我只是想对你说说而已。至于你怎么想,和我无关。”长庚帝说。
“这江山很好,但是太冷了。太冷了啊。”长庚帝看着明堂之外的天。
“当年我欲夺皇轩家八百年荣封,有位肱骨老臣撞死在了朱雀门前的钟上,还有三千雅士跪于雪中,跪了三天三夜。好像还冻死了几个,我记不得了。”长庚帝说。
“我知道。”皇轩烬说。
“当时我想,若是这个国家还有肱骨老臣愿为国臣抢钟而死,有三千雅士敢违圣意,那这个国家或许还有救。”长庚帝抬头看着身边明灭的烛火轻笑了一声。
“很奇怪,当年我为了登帝位,杀了好几位皇兄皇弟,登位以后还斩了不少跟随我的幕卿僚客。可如今我老了,倒念起旧了。”长庚帝揣着袖子,他的语气又淡然了下来。
长庚帝侧过脸看着少年,“你于五音坊中说你全都要,可是真的?”
皇轩烬点头。
长庚帝转过头静默了很久,最终他笑了笑,“诏书我已给了沈安,册封你为神凰将军,龙承琀为下一任帝王。你若是还不满意,杀了那个傻子就是。”
他站起身,踩着台阶向下走。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长庚帝狂笑着,然后像是突然踩空了般从台阶上跌落。
沉重的衮袍卷落在地。
鲜血从他口中流出。
明堂外,怀素抱着琴从树上落下。
她从维希佩尔身边经过,“我最后弹得这首曲子叫《明月十三邀》。”
八百年前也曾有位鹿氏少年持剑杀上这凌霄,他身负数箭,在这千军中大喊着——明月何辜?
只是他最终还是身死于此。
帝郊灵台。
王知无看着面前已经落定的骰子,“你赢了。”
然而对面已经没有了声响,巨大的星盘之下广寿子顿首而死。
圆觉踩在步天阶上看着最后的星象。
“顿饮长生天上酒,常栽不死洞中花……”
皇轩烬看着明堂外长安的天,还真是暗的像压下来一样。
他拎起了长庚帝的冠冕,从台阶上走下,迈出明堂的门槛。
刚刚还视他为仇寇的千军无声跪于明堂前。
他抬起头看着天。
红绫上的鲜血已经干涸,被风吹起,漫过青色天空。
第208章 南河
Chapter78南河
南河曰南戍, 一曰南宫,一曰阳门, 一曰越门,一曰权星, 主火。
01
长庚历四十一年,帝薨于祭中。皇五子承琀继,帝号南河。
长安内城枕羽轩。
枕羽轩初为苍梧帝为开国公所设, 开国公常与苍梧帝夜谈,公府路遥,于是苍梧帝拨枕羽轩与开国公不及回府时暂歇于此。后皇轩家镇守江南,枕羽轩留与皇轩家进京时入住。
兰榭本是被发配过来守着这个院子的, 这里少有人住,上一次有人来还是皇轩昼来长安朝觐顺便参加秋兰围猎。被发配到这里和被充入冷宫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那个皇轩烬叛出东煌后。
不过她倒是一直乐得自在, 不必整天看老嬷嬷的脸色。只是这里各种东西都缺得很,冬天没有炭火,夏天的时候也要自己去打水。各个屋子里都积了一层尘埃, 反正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所有的人都对这里避之不及。生怕被安上个思悼叛党或者更甚叛国通敌的罪名。
她未曾见过皇轩家的人,她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白昼之殇后。
但她走在这落灰的廊榭间时有时会想起那个曾经煊赫东煌的氏族和它如今的衰败。
她其实有的时候会打扫这里,但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好像是在做没有必要的事情。
她讨厌没有必要的事情。
今日是初五,是她给自己定下一定要来打扫主厅的日子。
她跪在竹木地板上费力地推开槅门,木质腐朽很久没人来修理过了。
她抬起头想要撩开额上被打湿的碎发就看见了站在落尘的主厅中的少年, 少年懒散地穿着一件红色单衣,听见有声响便回头望着她,腰间系剑,右手拿书。
兰榭以为有贼,立刻重重合上门,向后跑去。
少年有些无奈地把门推开,靠在门框上笑看着惊慌奔跑的兰榭,“我是皇轩烬,你的新主子。”
兰榭不再奔跑但仍旧向后退着,“皇轩烬早叛国了!你当我是傻的吗!”
少年却又笑了笑,抬头看着天,眉眼中有种兰榭说不出的东西,“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兰榭甚至怀疑他的话是不是在对她说的,以至于她停止了后退。
少年又走回了屋内,“过来和我收拾一下这里吧。”
她站在原地,从窗内看着少年整理着书柜里的书,收拾两下就拿起一本看半天。
兰榭有些无奈地走过去推开门,在门口跪了一下,然后把木桶拎了进去开始擦地。
她大部分时候都待在自己的偏房里,只有每旬领例供的时候才会和外面的人接触一会,以至于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总是很迟才知道。
就像她也是很晚才知道皇轩烬背叛的东煌,但没人说得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有时会想那个皇轩烬怕不是个疯子。
她微微抬着头偷瞄着那位叛国的皇轩少主,看到皇轩烬也看向她以后,她连忙说:“奴婢兰榭,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