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TXT全集下载_157(1 / 2)
寿宁侯府号称“小吏部”,但凡想请托送礼求官之人都会上门拜访。因为寿宁侯府卖官鬻爵那几乎是明目张胆,偏偏朝廷上下没一个人敢对张氏兄弟指手画脚,当初李梦阳不过是年轻气盛参奏了张氏兄弟一本,就险些遭陷害致死。
弘治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两个小舅子在外为非作歹,但怎么都下不起心惩戒。
张氏兄弟贪污再多,也记得给姐姐姐夫和小外甥送去其受贿来的大半收入,等于是为朝廷创收。
弘治皇帝想从正常渠道得到这么多的孝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今牺牲的仅仅是些不入流的“传奉官”的名额,把官卖出去,银子收上来,手头有银子赏赐大臣让他们为自己卖命,还能修缮一下宫殿,节省开支,何乐而不为?
对寿宁侯府愤愤不平的主要是考科举的读书人。
寒窗苦读十余载,还不如那些荷包里有银子的人功名来得快。这年头当个举人,最多只能在知府、知县衙门当个小吏,又或者在地方县学、府学教书,可在张氏兄弟这儿只要把银子孝敬够,就能被皇帝委命为詹事府和六部、寺司等衙门的官吏。
张氏兄弟越来越受到中下层士子的嫉恨,但跻身朝堂的中下层官员,则是巴结还来不及呢,谁肯站出来怒斥其非?
第四七〇章 抄来的祝酒诗
依然是上次的知客,沈溪还清楚记得由于自己“门敬”不够,知客当场甩脸色安排自己去“次六席”。
沈溪本以为这次来又要受到冷遇,没想到知客却恭敬行礼:“这不是沈修撰吗?欢迎欢迎,里面请。”
礼节周到,面带和熙的笑容,沈溪一时大感意外,这知客今天转性了?
不但进门时受到礼遇,甚至门房那边还有身份较高的管事亲自在前引路,等沈溪到席桌前才恭敬告辞离开。
沈溪正感不解,朱希周和王瓒一同到来,他们就没沈溪这般待遇了。
“在下只是当初中状元时,来过寿宁侯府一趟,记忆犹新啊。没想到才三年光景,这院子又扩建许多,真是豪门大宅啊。”
朱希周环顾四周,略带感慨。
按照《大明律》,官员有多大官爵便住多大院子,但寿宁侯张鹤龄却没那么多顾忌,只要他想扩院子,周围邻里谁敢不让地?不过人家怎么说也是侯爵,真要扩建院子,非揪着大小的问题到皇帝跟前告御状,那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跟上次宴席一样,前来赴宴的官员以京城中下层官员为主,到六部侍郎这级别多少要避忌出席这种场合。这次礼部尚书徐琼没来赴宴,寿宁侯张鹤龄亲自出来迎客,但他明显出来得晚了些,等他现身时大多数客人已经到了。
“诸位大人,本侯未及远迎,在这里先行告罪。开席之后,当自罚三杯。”
寿宁侯张鹤龄看上去精神很好,他现在只有二十五岁,在青年男子中属于英俊的类型。当然,这只能说张家的遗传基因好,男的俊女的俏,不然张皇后也不会被选为皇后,还能一直固宠,让弘治皇帝这些年连点儿绯闻都没有。
众官员赶紧回礼。
张鹤龄挨桌跟宾客打招呼,不过似乎对翰林院的人格外重视,就连王九思这样不知名的翰林检讨也得到他的问候,等问及沈溪时,沈溪自报姓名,张鹤龄含笑打量,似要将沈溪里里外外看透一般。
朱希周在旁帮腔:“侯爷或有不知,沈修撰不但是今科状元,还是我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更是第一位连中三元者,以后必定留名青史,千古传颂。”
张鹤龄笑着称赞:“沈修撰真乃少年英才,大明江山社稷就要靠沈状元这样的俊杰扶持……”
沈溪赶紧行礼:“不敢当。”
张鹤龄哈哈大笑,当场送各位翰林每人一件礼物……东西装在巴掌大的方扁木匣里,每个大小相若,轻重相似。
看情况,礼物只有翰林院的人才有,让周边围观的人眼热不已。
张鹤龄特别说明要众翰林回家后再打开。
张鹤龄送礼非常洒脱,丝毫也不避嫌,等各位翰林把礼物接过,小心翼翼放好,这才继续道:“翰苑之士,修身明净,将来诸位中间不乏宰辅之人,本侯这第一杯酒,先敬众翰苑英杰。”
张鹤龄并没有回自己的席位,而是让随从把酒壶和酒杯拿过来,直接向各位翰林敬酒,礼重有加。
院子里摆了十余张圆桌,沈溪等翰林坐在第二席。
沈溪看了一下,今天差不多有一百多名宾客,桌上菜肴精美酒水香醇,院子中间一人高的台子上,陆续有身姿妙曼的舞女出来献舞。
因为是侯府豢养的舞女,比之教坊司的女舞师在技艺上远有不及,但在着装上,却显得颇为“新颖”,酥胸半露,粉臂半遮半掩,在这年头属于非常暴露和另类的装束。
当初李梦阳上奏弹劾张鹤龄时,便有“掳人子女”的罪名,可见张鹤龄在个人作风方面很不检点。
这些舞女从何而来,沈溪不得而知,但见这些女人献完舞还得下台来殷勤地给每桌客人敬酒,任凭在场一群色眼迷迷的男子打量她们唯美的身段和露在外面的酥胸臂膀,俏丽的脸庞上带着些微惊怕。
连续几个舞下来,等最后一拨舞女敬完酒退下,张鹤龄笑着举起酒杯:“来,本侯敬诸位一杯。”
所有人刚忙拿起酒杯,等张鹤龄饮下酒后,众人再同饮。
歌舞欣赏完,下一步就是宴会中常用到的祝酒辞,张鹤龄笑道:“今日有翰苑众才学之士前来,不妨就由诸位各作祝酒诗一首,以添酒兴!”
张鹤龄的提议马上得到在场人士的拥戴。
要说今日赴宴之人,即便是走“传奉官”的门路当官,至少也读过七八年的学堂,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读过不少,自诩才学过人,平日里常会作几首歪诗,被人称颂后都自比李杜,现在有机会在寿宁侯面前卖弄,认定机会难得。
张鹤龄笑道:“那本侯抛砖引玉,先行献丑了……”
一句话,让院子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张鹤龄有什么“名作”诞生。
张鹤龄贪赃枉法的事情听多了,但这位国舅爷的才学,众宾客还真是少有听闻,都觉得既然敢当众作诗,必然有几分凭仗。
“百里青绫一丈高,千尺射马望酒槽。酒中自有万鬃骏,十万雄兵战楼兰。”
张鹤龄吟着诗,晃头晃脑,显得意气风发,可大多数人听完后,心中只却有莫名的诧异……
这首诗听起来不错,但细细一品则晦涩难言。
从百,到千,到万,再到十万,好像气势不凡,尤其后两句,让人感觉张鹤龄志在领兵疆场,有大将之风,可单纯为追求这种数目上的递进,令整首诗无论从平仄还是意味,都显得恶劣不堪。
尤其是“百里青绫一丈高”说的是什么?
沈溪细细一揣摩,却知晓张鹤龄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青绫是一种青色的丝织物,足有百里长,却只有一丈高,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要用这青绫将猎场围起来。这首诗大意是说围场射猎,然后喝醉了酒,想象面前有千军万马十万雄兵的景象,有那么点壮志未酬的意味。
“好,侯爷这首诗可真是豪气干云,我等佩服。”不管听没听懂,在场人等的赞美之辞均不要钱一般说出口来。
连沈溪在翰林院的同僚,也不由违心地点头表示嘉许……怎么说这也是张鹤龄“现场”作出的祝酒诗,能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有时候要听的不是诗词本身,而是诗中所藏意境,这至少证明张鹤龄在饮酒时不忘家国社稷,算得上忧国忧民!
有张鹤龄开头,别人相继作诗。
若说张鹤龄这首诗勉强凑合的话,那此后某些人的诗,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因为今日与宴之人,有很多是通过贿赂张氏兄弟而获得官位的“传奉官”,他们固然读了七八年的书,但毕竟资质在那儿管着,让他们临场创作一首好诗,难比登天。
这些个不堪入耳的烂诗听下来,众翰林直皱眉头。
好在张鹤龄知道今日与宴人中,有不少才学不堪,请他们出席宴会不过是惦记他们的腰包,提醒他们应该孝敬了。所以张鹤龄便时不时邀请翰林以及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起来作上一两首,穿插在烂诗中间,将宴会的气氛带动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溪见“诗会”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料想自己跑不掉了。
果然,不到盏茶工夫,张鹤龄便将目光落在沈溪身上:“只知道沈修撰才学好,却无缘见识,不知沈修撰可否作一首祝酒诗让我等开开眼界?”
“是啊,沈修撰,轮到你了。你是状元,作诗一定拿手!”有人帮腔怂恿。
这些人说佩服沈溪的才学,但心里却在暗骂,你个十三岁的小娃娃,居然也能当状元?就算你八股文写得好,诗词也有涉猎,可今天是祝酒诗,你一共才喝过几回酒,怎知这酒水之妙?
沈溪还真有种黔驴技穷的感觉。
的确,因为要考科举,他这辈子时文背了数万篇,八股文章做了也有几千篇,可写过的诗却没有几首,毕竟明朝中前期科举取士不考试帖诗,在应试教育下,他不会强求自己练习,毕竟以他的年岁能把文章做好都不易,最多是借几句后人的名句出来装装样子。
现在要临场发挥作一篇祝酒诗,非能力所及,没辙,沈溪只能用老办法,自己做不出就只能“盗”,可盗谁的作品,却是个问题。
诗词集大成的时代是唐宋,后世就算偶有名家诗词,终究不及李杜和苏柳,可若他拿李杜和苏柳的诗词出来,那才是丢人现眼。
不过若论诗词才学,当下就有位诗词大家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甚至与他渊源颇深,不过这会儿人还在镇抚司大牢,对前途充满迷茫。
正是明朝大才子唐伯虎!
沈溪轻轻一叹,站起来恭敬对众人行礼,也不啰嗦,直接朗朗而吟道:
“李白前时原有月,惟有李白诗能说。”
“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
“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
“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
“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宿广寒宫,我也不登琼宇殿。”
“桃花山下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第四七一章 拉寿宁侯下水
沈溪引用的是唐寅怀才不遇、寄情山水时所作的《把酒对月歌》,只是稍微作出了些更改。
原诗中最后两句是“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姑苏城和桃花只是小的改动,但唐寅追求的是一种超然于世俗之外的田园生活,而沈溪如今却在朝为官,说“不登天子船”、“不上长安眠”就有些不合适了,于是改成“广寒宫”和“琼宇殿”,给人一种高处不胜寒之感,意思是不求位极人臣。
唐寅这首诗脍炙人口,但却远没有《桃花庵诗》那般流传广,主要是因为整首诗多以俗语入诗,大有民歌之特征,属于“雅俗共赏”,令后世诗评家觉得俗不可耐。
沈溪吟诗时,在场宾客都在细细倾听揣摩。
虽说这首诗俗了点儿,但至少比与宴之人所作的打油诗要有文采,若论意境,那更是连之前翰林院众翰林所作的诗作都远有不及。
但这首诗若从一个四十多岁饱经沧桑的中年文士口中吟出,或许才令人信服,以沈溪如此年岁,他的人生阅历能有几何?作出如此的诗,只会让人觉得,你个毛头孩子也未免太早熟了点儿吧?
沈溪在众目睽睽之下吟完整首诗,当他停下后,在场宾客,包括张鹤龄在内,没有像对之前所作诗词一般立时加以评价。
整首诗很长,再加上其中意境深远,就算自负才学过人,也要稍微沉淀一下才能作出评断。
“拙作,献丑了。”
沈溪拱拱手说完,重新坐了下来。
别人感受不出这首诗多好,可翰林官天天跟文章诗词打交道,他们却能明辨分毫。此时院子里望过来的目光中最感惊讶的,要数沈溪这些翰林院的同僚,就连朱希周也用极度震惊的眼神看了沈溪一眼,显然未料到沈溪竟有如此精湛的诗词造诣。
“好!”
张鹤龄率先作出评价,拍着手站起来,“沈修撰此诗,实乃上乘佳作。”
张鹤龄没太多学问,说不出更深层次的评语,只说“上乘佳作”,算是对沈溪的褒奖,有他的肯定,别人就算认为这诗鄙俗,也会跟着附和。
沈溪基本可以肯定,张鹤龄之前那首祝酒诗应是找人代作。
侯府的西宾席先齐刷刷站起来,跟着张鹤龄发出啧啧赞叹,随后满堂宾客一片叫好,几乎把沈溪这首诗夸得跟花儿一样绚烂。
王九思却对沈溪的诗略有不屑,他自诩才学是在场人中最好的,不甘地起身道:“沈修撰此诗,似有志不在朝堂之意……莫不是想辞官归隐,做那桃花山下逍遥的散人?”
这话说得非常不客气,他就算认为沈溪的诗陋、俚、俗兼具,难登大雅之堂,可毕竟张鹤龄都给予肯定,他唱反调就不合适了,但若从诗本身意境着手,以沈溪“志不在朝堂”为切入点,那别人就挑不出毛病来了。
连张鹤龄听了也轻轻一叹:“是啊,沈修撰是新科状元,初入官场,却有这般高洁之风……是有些不合适。”
沈溪一脸平静,说出的话却铿锵有力:“在下既为天子之臣,理当为社稷分忧,只是心中尚存一片对世外桃源的向往,百姓安居乐业,那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
“说的好。”
沈溪这马屁基本拍对了地方,张鹤龄听完后再次大加赞赏。
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处处都可以是桃花源,那在朝堂上也可以说是在桃花山下……这既拍了皇帝马屁,还表明了沈溪为朝廷效力的远大抱负,比之一般诗词文章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张鹤龄此时对沈溪的才学大为感佩,暗忖道:“若将他收揽至帐下,让他为我出谋献策,只要能讨得姐夫欢心,想来加官进爵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