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姬洛扔掉手中梅枝,负手而叹:所谓离宫无宫,宋玉叹愁便是指的楚吟二字。巫山离宫又称楚宫,无宫字便剩一楚;宋玉叹愁,起高唐赋,关键在于一叹,叹即为吟。
吟字这一说道有些牵强,初时也不过作大胆推论,真正让姬洛破出第二字的,其实恰恰是另一个名字枔又。
忽而风起,只见少年左手挽袖,接着风来落花,微微一笑甚是自信:楚拆双木,吟字若无口相诉说,枔字岂非作无名?
枔又,本就是无名之名。
姬洛,我桑楚吟这辈子自恃无大智慧却有小聪明,辗转半壁江山,便是连运命也不服,唯独你之才智,我是服气的!桑楚吟闻言愣了愣,忙低声痴笑,眼中隐隐有光。
猜出又如何?猜不出又如何?谜底在你身上,我却不敢作这揭秘人。姬洛摆手,不敢当她的谬赞,他目下身处局外,唯有有心无力而已:你不认屈大哥也罢了,连你亲弟也不认,此中关节,早不是我一个外人能插手的。
认他来杀我吗?桑楚吟嘴角一提,惨笑连连,他是这般跟你们说的吧,说我狠心将他丢弃而只顾自己逃命,说我这些年在关外快活潇洒,说我为了活下去连老祖宗规矩都可以背弃,说我没心没肺,说我忘恩负义桑楚吟柳眉一拧,抬手指着姬洛,包括你,不也觉得我是个生于自私,兴于有欲的人吗?
姬洛哑口无言,他确实如此想过,虽心无厌恶,但也敬而远之。
好一会余音不绝,桑楚吟喘息而张口无声,直到喝了满嘴风雪,凝出一滴晶莹泪来。这长风天令她想起了多年前大漠酷热的盛夏
她像畜生一样被关在小笼子里,攀着栏杆,眼睁睁看着前一个被拖进帐篷里强|奸的女人,像块破布一样被抬出来,扔进关着饿狼的大笼子,一口一口被吃掉四肢和身子。
巨大的恐惧当头灌下,十指在缠满荆棘的木栏上抓出血痕,饿狼不够饱,嗅到血迹冲她露出狰狞的獠牙,可是她,别说流泪,自始至终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半夜里忽然来了一拨人,沙匪亮起弯刀,整个帐子都骚动起来,过了好半天,才有个鹰眼长须的老人脱掉毡帽走到笼子前,冲他们露出和蔼却冷血的笑。
我!我可以!她举起右手,用尽全部力气从木栏缝隙里往外伸,哪怕手臂被割出血痕深可见骨,她也死命往外挣,瞪大眼睛用匈奴话一字一句道:我可以,杀人!
你以前学过匈奴话?老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发力向上掰扯。
她疼得眼睛发红,浑身颤抖,却强撑着力气说话:没有,但是路上听人说得多了,会讲上两句。她壮着胆子骗了那个老人,实际上,她很有语言天赋,可再有天赋的人没有背景的支持,也会泯然众人,她很聪明,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虽然那身份背着耻辱和罪名,并不见得多讨喜。
老人松手,冷笑一声负手走了。
她怕极了,用头撞木栏,直到头破血流,整个笼子都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她仍不肯停下:我可以杀人!我可以杀人!
我想活下去。
就她了。老人听她声音渐渐微弱,这才点了两人去开笼子。
送她去朔方,刺杀匈奴铁弗王,刘卫辰。
桑楚吟仰头对着苍穹,将方才沉恸又怯懦的表情收起,换上了那幅带笑的假面,反问道:我也曾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啊,你们都嫌恶我心思沉沉,只为自己而活,那你们可曾想过我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姬洛答不出,在那一刻他和这世间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只看到眼前的恶,却没看到成恶的过程。
我是谁,名姓,样貌又有什么重要呢?反正我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他人的心中留下独特的倒影,你看到的是赵恒义吗?是枔又吗?都不是啊,就如你所说,你看到的,不正是我桑楚吟吗?她摆了摆袖子,突然洒脱地笑了,反正就快达到我想要的了,到这一刻,决不能放弃。
未等少年搭话,桑楚吟向后一掠,飘落在院中枯草地上,盈盈一笑:我不会和你抢八风令,所以,姬洛,刚才所说的话你亦别告诉他。
先不说桑楚吟所为是好是坏,但就凭她翻云覆雨的性子,也不是常人能活出来的。姬洛跟着她落地,却一脸怔忡:我确是自作聪明了,但我亦有我的原则,荆夔乃最后一丝防线,我不能眼见生灵涂炭,所以叛军之事,你也休怪我揪着不放。他顿了顿,努力想出一个折中之法,死结或许能变活结,前提是,你得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桑楚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恰恰如她这般杀出条血路活下来,又走到如今地位的人,更知生来不易,反而最讲规矩。她沉吟一刻,道:这要从我和桑姿的身世说起
就在她准备追忆往昔娓娓道来时,门外传来几许杂音,屈不换一手拄着重剑,一手托着个娇俏姑娘,正奋力朝园中走来,边走还边嚷嚷:哎哟,我找到了!找到了!
桑楚吟溜到姬洛身后,屈不换见少年伫立原地不动,忙点了他的名又高喊道:哎呀,姬兄弟,发什么愣,快来给我搭把手。姬洛目光一动,发现他单臂托人确实吃力不够,脚步一动往前去,疑惑又警惕地问道:屈大哥,你找到什么了?这又是谁?
姬洛动了,桑楚吟心中有碍,不敢久待,轻功一展,调头往院子外飞去。
她背身离开时,屈不换就地半跪,让那昏迷的女子枕在自个儿腿上。一个大老粗,此刻眼中却溢满柔情,便是刮落的酒葫芦也闲置在旁不捡了。只听他激动地喊道:枔又啊,老天垂怜,是老子的枔又啊。
桑楚吟闻言气海一泻,差点从空中跌下,咬咬牙在假石山上借力一点,终是翻过墙头不负相见。
刚才那谁?屈不换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只看到一抹消失的白影,左右张望无事,又低下头来,顺口念了一句:姓赵的那小子没来?正好,饭也别吃了,赶紧的,老子这一路没见着个人,哎,你先帮老子拿着剑。
说完,他把重剑扔到少年怀里,将膝头的女子往自己背上送。姬洛看他一个人不便,帮着搭了把手,但却仍不改狐疑,不停打量:今夜还真是多事,这所谓的枔又姑娘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屈不换站起身来,托着女子的腿耸了把肩,东西南北各跑了几步想寻一处歇脚的厢房,但见庭院深深,觉得这姓赵的地盘多有不便,便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回林家村吧。他正准备回撤,脚下一崴,连哎呦两声,什么玩意儿,硌脚得很!
屈不换抬脚来看,底下闪过两道金光,他伸腿毫不犹豫踢了开去。姬洛瞧清此物,正是那日成衣铺前摊上的物什,一时憾然,正欲开口长叹,却被背上悠悠转醒的女子抢了先:哎,好可惜啊,这金钿桃花碎了。
是啊,碎了。
姬洛抬头避开,但见寒风吹熄灯盏,假山石八角亭上黑漆漆一片,方才的孔明早不知落到何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