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2)
没解释也就罢了,令人咋舌的是, 燕素仪居然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好!好!好个见微知著, 原始见终。姬洛,你不妨推究一番,我与隋渊无冤无仇, 为何要杀他?
姬洛思忖片刻,道:因为他知晓八风令的踪迹,你未免旁落,杀人灭口?
燕素仪摇头。
姬洛又道:白门在燕地久立不衰, 背后必然有人扶持,莫非是隋渊心生贪念,内有异动,你借故铲除?
燕素仪挑眉,却仍旧摇头。
看两猜不中,姬洛不急,生了些促狭味道,开始信口胡言:总不该是那隋掌门当真心有饕鬄,想金屋藏娇吧?
你还真敢口不择言!话没说完,姬洛脑门便挨了一下打,燕素仪哼了一声,自持年岁长,当即说教起来:我倒是曾听南边儿来的行客说过一个故事。说那书圣王羲之第七子王献之,幼时不精樗蒲,见人戏耍,却要指手画脚点人胜负,人家便笑他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注1)
姬洛当即明白过来。
从白门稍出风头,到山中小屋一探究竟,纵然有几番坎坷,但细细想来还是顺风顺水,于是他心中不免有几分傲气,总觉得自己都能一言道中,殊不知人情世故往往复杂,自个儿也不过窥得冰山一角。
姬洛忙将这一席话记在心中,当下不再急于表现,而是化浮躁为静气。
燕素仪看他蹙眉深思,不觉看呆了,似乎正借着他眉骨□□,在看隔世的另外一人,心中不由想:若真是他,这年岁和样貌又该何解?若不是他,那武功和风骨又该怎么说?
往事如一座大山压在她心上,直压得她捶胸叹气:其实我要杀的另有其人,根本不是隋渊。
原是那隋渊当了别人的替死鬼,如今再回想起他死前的释然与追思,姬洛不免嗟叹。
不过,白门除了隋渊和一众长老弟子,那围门之日便只剩下江寄望、石雀儿那样的腌臜小人,又有谁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借刀杀人呢?就算是施佛槿曾提到的坐镇高人,那高人又是谁呢?
姬洛想不出答案,只能开口询问:燕前辈,难道白门之变,还有其他人暗中埋伏?
燕素仪嘴唇动了动,一脸讳莫如深。
看她有几分不愿,再联想到之前提及叛徒时她脸色大变的情景,姬洛手脚如坠冰窟,心血被抽去大半:如果还有人幕后操纵,那么这人躲了洛河飞针十来年的追查,是何等的可怕!
想到此处,姬洛不由有几分急了:霍定纯是钩陈六星中的泉将,既然苻坚掌将旗,那么他铩羽败退,必然西归复命。然而,我们一路走来风平浪静,没有半点草木皆兵的样子,别说刺客了,连山匪也没遇上。虽说前辈运筹帷幄,事先安排好路线,但比熟悉,霍定纯跟随苻坚那么久,这秦陇之地,谁不比他熟!
姬洛顿了一顿,继续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霍定纯根本没有离开洛阳!燕前辈,你一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洛阳危矣!纵然那个体察民情,行侠仗义的奇女子已不复存在,可难道你真放得下骨肉血亲?
不是我想自欺欺人,正是为了天下九州,我才有这许多不得不做之事!燕素仪冷笑,心中激荡,登时反驳道:苻坚野心昭然,他要抢要夺,都在明处,我虽记恨他,但也不怕他。可若是有人暗中捣鬼,这才是最为棘手的!
姬洛闻言,从马上跃下,落地也不顾雪中湿寒,当即对着燕素仪展臂,拢手跪拜行了一个大礼:燕前辈,如今那八风令究竟在何处?
然而,燕素仪却打马向前走开,从他身前避了过去。
只听她对着皑皑雪原落地有声,姬洛瞬时倒抽一口冷气
哎,你逼问我,我却也不知道那枚阊阖风令现在究竟在哪里。
事情似乎比人所预想得要更为复杂多变。
凡事都有个按理说。
按理来说,石雀儿想要夺令,霍定纯想要夺令,甚至那些道听途说也当自己是个人物的三流高手,也纷纷想要夺令。洛阳一时群英荟萃,白门不过是用来勾引而投出的一枚小小玉子,众人前后奔走,费尽心思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背着所有线索的洛河飞针。
可是,等洛阳搞了个人仰马翻,洛河飞针玉立眼前,振振衣袖却轻飘飘来了一句这玩意儿压根儿不在我身上,搞了半天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谁也没打到鹿,谁也没占尽便宜。
然而这恰恰就是江湖的一道缩影。
鞍前马后,拼尽全力,到头来多少竹篮打水一场空?被利益驱使,被捕风捉影的消息所惑,最后当了英雄的陪衬,成了零落的尘土的古往今来,又有多少?
姬洛突然嗓子发痒,想放纵的大笑几声,可惜,骨子里的端重让他抑制住了这等欲望。燕素仪欣赏着他落空的表情,不过怎么也笑不出来,她亦从马上跃下,对着东方遥遥张望
我自幼被楼主所救,长于泗水下机关楼中楼,楼中还有其他兄弟姊妹八人,虽相互不甚熟稔,但亦有排辈。我年龄最小,排行最末,别个都唤我九儿。
永和三年,楼主出关,召集楼中众人,告知我们十年前他得天授命,知天下离乱将起,更有霸主辈出,汉人血脉岌岌可危,于是呕心沥血,熔九鼎而铸八风,要我们传令九州八荒,并告诉我们八风令中藏着一个秘密,能力挽狂澜,救天下于水火。
姬洛忙问:什么秘密?
楼主并没有说。燕素仪摇头,声音满是疲态,我们九人以扬雄《太玄数》中九天为号,自言令使,从不同的路线入世。
不对。姬洛打断了她的话,八风令只有八块,可你们却有九人。
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携令而出。燕素仪娇声一笑,笑中却带着泪花,神色黯然,心中可照见疮痍:我自幼仰慕楼主,不愿离开泗水,想要永远侍奉足下,于是向楼主请言。可是可是楼主并没有应允,反而将我遣走。万万没想到,这一去江湖二十年,却再无相见之时。
姬洛颔首,微微踱步:我明白了,那枚阊阖风令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惠仁先生!不过,他刚说完,又有几分困惑,便继续问道:可是,为何江湖中皆传闻八风令在你这位成天令使手中,却从不见人提过那位减天令使?
燕素仪神色一肃:此事说来话长永和三年,楼主封楼,而我离开泗水,开始江湖漂泊。我心向江南烟雨,于是向南游历,过徐州,至建康又西行夔州,行过半壁江山,见过北地流民,也瞧过南方诸乱。
一次,我出手救了一队镖师,听他们说到北方羯族石虎、石勒穷兵黩武,苛政重税,甚至残暴无度强掳晋人,荒淫无道不说,更烹食人肉,称其为两脚羊(注2)。别说百姓,便是连许多江湖人也闻风丧胆。那时我不谙世事,闻言心生怜悯,再加上南行未遇敌手,因而自负武功,也想闯一闯那地狱般的赵王宫。
数十年栉风沐雨,纵然风姿垂老,但燕素仪心中那份豪情却依旧不减,姬洛瞧她眼中浮光一亮,洗去方才回首时的肃穆与不安,多了铮铮铁骨,仿佛仍旧是那顶风不畏,慷慨北上,想成万古侠义事的巾帼英雄。
你可是也笑我自高自大,不自量力?燕素仪问道。
非也,汝瞳若新犊,汝气照肝胆,区区不才,不能不服。姬洛拱手作揖,不是谄媚捧吹,实在是打心底里佩服,也同时为自己生于山河却未有建树而心有几分失落。
燕素仪嘘声一叹,眼中多了几分笑,竟然提起袖子掩嘴抿唇,缓缓摆首:你这样想,是因为我还能与你在此对谈,若我当年因莽撞身死,恐怕最多得来一句惋惜喟叹哎,纵然有侠义之名又如何,还不是白搭这两手空空?